那天下午合上《绝叫》,窗外正飘着今年第一场冻雨。冰粒敲打玻璃的声响,与书页间此起彼伏的"阳子尖叫声"产生诡异共振——那是被生存淤泥淹没前的最后挣扎,是向死而生的困兽在钢筋森林里的悲鸣。
叶真中显用四十年时间织就一张细密的蛛网,阳子不过是黏在其上的某只飞虫。从重男轻女的餐桌到保险公司的荣誉墙,从家暴婚姻的榻榻米到风俗店的霓虹灯,这个始终在说"好的"的女人,像块被反复揉捏的橡皮泥,被动接受着每个时代赋予的形状。当泡沫经济碎裂时的玻璃碴扎进1990年代的肌肤,我们才惊觉所谓"平成废宅"的皮下,尽是阳子们结痂的伤口。
书中那些看似随意的闲笔,实则是刺向时代的解剖刀。便利店货架上消失的草莓大福,对应着阳子被辞退时删除的考勤记录;手机通讯录里逐渐灰暗的头像,映照着独居老人"孤独死"的生存图景。就连阳子养的每只金鱼,都是精心设计的隐喻:它们不会闭眼,正如被社会规训的女性永远无法真正安眠。
最惊心动魄的不是阳子挥刀,而是她发现"恶女"头衔竟比"好女人"勋章更保暖的时刻。当她在情人尸体旁啃咬冷掉的便当,当她把骗保计划写得比超市清单更工整,那些从社会规训裂缝里渗出的"恶",反而成了救赎的浮木。这种倒错的生存智慧,比任何罪案都更令人胆寒——它证明温柔贤良的皮囊下,可能包裹着被逼至绝境的兽性。
书中嵌套的户籍系统与保险档案,构成现代社会的双重围剿。阳子不断变换的姓氏如同蜕下的蛇皮,每次重生都在旧名字的尸骸上扎根。而当她最终选择成为"无名氏",反而获得了真正的姓名。这种吊诡的自由,恰似溺水者停止挣扎后突然浮出水面的瞬间,暴露出生存的荒诞本质作为社会派推理的杰作,《绝叫》的终极谜题不是"凶手是谁",而是"谁在杀人"。是缺席的父亲?吸血的情人?还是整个平成时代?当阳子在雪地里回望东京塔的灯光,她终于看清自己既是受害者也是共犯,既是祭品也是刽子手。这种清醒的沉沦,让整个阅读过程宛如目睹冰层下的暗涌——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早已裂纹密布。冻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中隐约传来垃圾车播放的《蓝色多瑙河》。这曲东京清扫作业的固定伴奏,此刻听来竟像为阳子奏响的安魂曲。合上书页时忽然懂得:所谓绝叫,从不是一个人的嘶吼,而是一整个时代的共振。
文字:李慧莹
初审:石登贵
终审: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