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极为稀罕,晒的人连皮带心都暖暖的,恰逢下午闲来无事,便想着不可辜负了上苍的美意,信步出门,走向上塘。
最先见到的便是河。上塘河,杭州第一条人工运河。千年前,秦国的兵锋直抵江南的水乡,在千古一帝的政令下,在劳动人民挥舞的镐子下,一抹碧水缓缓荡漾,画出一道圆润,连通了苏杭。鳞鳞波光里,是历史的倒影。
及至河边,踩着阳光穿过叶片的一地斑驳,听着河流轻轻的呢喃,我真想一直走下去,就这样暖暖地,看着人来人往,看着川流不息。有时漫无目的,又何尝不是一种坚定前行呢。渐渐的,一座桥悄悄地挤进了眼前的世界,低调内敛,但身下身侧的青苔,却骄傲地展示自己悠久的岁月。
民国《杭州府志》卷七载:永宁桥,隽堰东北七里,旧为渡,曰李王渡。乾隆三十五年创建石梁,跨大河南北。
近了,便发现桥的倒影接着桥,跳动的水光模糊了分割的界限,桥与倒影画出一只眼。漫长的岁月里,看到的是团圆,是平和,是不争。是矗立在河中央,见证事物变迁的和气与厚重。正所谓“堤接永和万室之盈宁克奏,梁通衣锦一州之文物长新”。倒是有点理解 “欢喜永宁”这个名字了。想来是在祈愿,在桥的注视下,人们的开心顺遂,平安如意吧。
桥边有一座雕像,敲着鼓,一条丝带在双臂间飞扬;桥头则有一老一少,执子对弈:老者须发微动,神态自若,似胸有成竹,青年皱眉苦思,附身撑膝,右手紧紧地攥着棋子,想下却又犹疑不决。过去的岁月里,有多少孩童欢歌笑鼓,又有多少棋手惺惺相惜呢。或许桥边的柳树,棋桌下的青苔知道,那无数盘棋的胜负,那歌谣飘走的方向,那众生百态,那万家灯火。
桥静静的,沉默的,看着我。我轻轻的,缓缓地,踏上了桥。从桥上看河,它的眼眸里多了我,在水浪的冲击下碎开又聚合,像是慢放的电影。我知道它看见了我,就像我看见了它,历史不会记住我的到来,桥会记得,青苔也是,记得每一个来过又离去的人。
他们说,逝去是悲伤的,七年前的桥,在那场暴雨里,你是被伤感压垮的吧。所见是所闻都被雨填满,一个伴都见不到,那对一个百岁的老人来说,是多么寂寞啊。但在破碎里,桥啊,你找到了旧友,想来,这才是你继续屹立的原因吧。那两头石狮子在水里昏沉的睡了那么久,你又怎么忍心,让懵懂的他们还没领略阳光,就被锁进暗沉沉冷冰冰的建筑里呢。
谁说石头没有心。历经百年风雨,你再次活了。
挥挥手,继续向前,留下的,又何必是存在,至少桥和我都记得,初冬,有一个少年来过,见过。
河边是老头垂钓,头上是高架车鸣,在迷宫般的螺旋车道里,河水静静的流着,人静静的等着。加速的时代里,格格不入的是我们,还是这个时代呢。
至少河觉得,万事依旧。曾经的利剑铁镐,曾经的纤夫渡船,变迁一直存在,但历史长河里你走过留下的痕迹,也不会消磨。是记忆,是时间,桥记得,河记得。散步的你,矗立的你,离开的你,现在的你,在它们眼里,慢慢重合。 “你就是你”,桥知道,河也知道。一如过去的人们。
文字:俞俊臣
初审:石登贵
终审: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