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诗社主要讲述了发生在威尔顿学院——一所秉持传统教育理念的学校里的故事。电影围绕约翰·基丁老师和以尼尔为带头的男生们展开,记录了孩子们在与打破常规用非传统方式教书育人的约翰·基丁老师的相处中逐渐认识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且重获勇气去追逐梦想去做自己一直想要尝试却不敢做的事情,在这一过程中师生们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彼得·威尔在1989年创造的这部经典,凭借其丰厚的艺术层次与锐利的现实批判,穿透三十余年的时光帷幕,持续叩击着每一代观众的心灵。
首先体现出导演巧妙构思的便是这部电影的名称。“死亡诗社”这一名称本身就构成了一组精妙的矛盾修辞。“死亡”指向生命的终结与随之而来的沉寂,而“诗”象征了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以及生命力。二者的碰撞下暗喻着朝气蓬勃的青春活力在传统体制束缚内终将被摧残扼杀的悲剧性结尾。这一命名也揭示出诗社的本质——在窒息压迫环境下熊熊燃起的反抗精神。当尼尔一行人在黑暗幽深的山洞中,在各自手电筒光束汇集照耀下诵读诗集时,手电筒汇聚起光束,也汇聚起希望。此刻,诗歌不再是纸面上静止冰冷的文字,而是一跃变为了对抗传统压抑压迫的重要武器,变为了学生们正视内心步步成长的重要推力。影片结尾约翰·基丁老师离开时学生们效仿他当初课上站上桌子引导他们去体验感悟的模样纷纷站上课桌,像一场独属于他们师生的告别仪式,也完成了从“诗社之死”到“精神永生”的升华——死亡在此转化为一种重生宣言。
影片整体叙事框架按照四季流转所推动更迭,更形成一种独特的悲剧韵律。影片的最开始,是威尔顿学院开学典礼的庄重仪式上,学生们高举列有“传统”等字样的旗帜,镜头以深褐色调和俯拍视角为主,营造出一种压抑气氛,这便是春之始;随着约翰·基丁老师闯入学生们的世界,教条式教育模式被打破,在他的带领之下学生们撕毁教科书中无用的部分,跟随着一起站上讲台感悟生命与勇气,他们一起在球场嬉戏、诵诗,这便是热烈张扬的夏;短暂的灿烂之后却开始走向沉寂,以尼尔自杀为转折点,以雪夜中冷漠斥责的父亲和脱去戏服绝望的尼尔相互更迭镜头,一声枪响过后,梦魇般的蒙太奇预告陨落,这便是冬的预兆;校长再次回归教室重振学风,约翰·基丁老师也遗憾离开,镜头再次变回传统压抑的冷色调和刻板构图,直到托德率先站上课桌打破沉寂——那是严冬中埋藏下得新生的种子。令人惋惜也令人心痛,约翰·基丁老师教会了他们如何认清内心,如何追寻自由与勇气,如何将这有且仅有一次的人生体验发挥到淋漓尽致,却没能教会他们如何对抗传统,但好在,他的的确确为学生们在内心中埋下了破茧重生的勇气。这种循环叙事超越线性时间,将尼尔的个人悲剧升华为处于传统观念压迫下一类人的精神困境的永恒寓言。
威尔执导下的镜头语言同样也极富力量,如同一把解剖专用的手术刀,将权力关系的畸变撕开来展现给我们看。通过高低角度镜头及其他不同机位,从不同的空间布局为我们呈现出权力的操控。不论是开学典礼,还是彻查在报纸上宣传威尔顿学院应招收女学生这一事件,每次处于礼堂时,都会呈现出仰拍校长与俯拍学生的对比构图,突出强调教条式顽固理念下的传统(包括传统教育模式也包括传统权力等级)以及威权的压制,给观者以压抑压迫肃静的窒息感。反观对约翰老师的镜头,对于约翰老师个人通常会给出仰拍镜头,衬托出一种高大的形象,当镜头转向约翰老师及学生们时,便多会切换为水平机位,展现出师生围聚在一起共同探讨的温馨场景。另一典型的镜头语言则贯穿了影片,体现在了以尼尔为代表的少年们的成长蜕变。这一场蜕变由三个环节组成:蜕变乐章的第一次奏响是在学生们第一次的山洞集会也就是新死亡诗社的第一次集会上,他们抛出校园穿越森林时升降镜头不断跟随,深蓝迷雾中一束束手电光划破长野打破阴冷色调,夜色中奔跑的少年们奏出了自由的初啼;第二次奏响,是低沉而厚重的一击。当尼尔父亲发现儿子坚持完成自己的演出后,不顾他人劝阻愤怒带走尼尔,回到家中两人发生对峙,镜头从俯视到平视再到俯视,暗喻着令人窒息的父权压迫下,尼尔试图作出短暂抗争却依然以失败告终,最后一个俯视镜头也就昭示着尼尔内心的绝望与崩溃,也昭示出尼尔自杀的必然性。冷调背景下,这是一场褐色牢笼里令人绝望的谈判;这是一场快节奏鼓点声音渐大的奏章,亦是蜕变乐章的最后一响。目睹约翰老师的离开,与老师争执无果的托德在经历一番内心斗争后亦然站上讲台,喊出了那一句“哦船长,我的船长”,学生们纷纷站上课桌,正反打镜头快速反复切换,站立在课桌上的学生们形成纵向构图,宏大了气势将影片再度拉向高潮引起观者共鸣,低角度仰拍托德,至此,连一向最犹豫不决怯弱的托德也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重要蜕变,蜕变三重奏也进行到了结尾。回顾整个影片,每一帧都在诉说着沉默的反抗。
在光影与音乐方面,这部影片将灵魂的震颤与重生变得可见可闻。在光影方面:开学典礼上低年级学生们传递的火烛象征着教条式教育理念下灌输给学生们的“知识”之火;尼尔等人逃出校园奔向山洞及之后在山洞中集会时照出的摇曳手电光则是点燃内心希望的心灵之火;托德得知尼尔死讯后在雪地深处狂奔的场景,漫天白雪下逐渐将身影吞噬,通过光影的运用将绝望哀痛的情绪视觉具象化。在电影音乐的选择应用中,主题旋律随尼尔托德等人的成长而变奏——初入学院庄严典礼上的音乐是庄重低沉的,山洞集会诵诗时则充满了欢快激昂,得知死讯后雪地发泄时又变为弦乐低泣,直至终场管风琴与弦乐在学生们纷纷站桌时刻轰然迸发,将悲怆转化为精神的凯旋。诗性的自由与张扬也在背景音乐中有所体现。
回到电影内容之中,约翰·基丁老师的所有课程构成了学生们冲破旧传统顽固束缚,解构权威的启蒙课堂,每堂课都是对教育本质的深刻诘问。第一节课带领学生们查看画像在背后反复念出的"卡匹迪恩"和“找寻自我”是试图通过前人的死亡唤醒后人的生命自觉,也是启蒙课堂的第一章节;撕毁导论破除普利查特观念对诗歌自由多样发展的限制,也撕破了学生们多可能发展的束缚;带领学生们站上讲台所提升的物理高度正隐喻着接下来学习生活中学生们渐渐获得的思想维度上的跃迁;用蒙眼想象快节奏逼问的方式推动托德发出"野性嚎叫"从而唤醒其体内沉睡的诗人灵魂,这也与影片中托德一人在宿舍内连贯写诗的情节相照应。这些反传统教学理念的方法都直指教育的核心命题:当威尔顿学院以传统为带头的四大信条被学生们扭曲为"滑稽、恐怖、堕落、排泄"的异化教条,当尼尔父亲期望下的医学梦碾碎他自身的演戏梦,影片直白地揭示出父权传统教条式理念制合谋下所产生的异化教育本质——它生产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扼杀掉"进取的思考者"。电影的悲剧不仅仅体现在尼尔的自杀,约翰·基丁被开除也象征了革新突破在现实壁垒前的溃退,但纷纷站上课桌的学生们如冬日埋藏下的种子,宣告思想自由的不死。自由与反抗的灵魂契机始终贯穿着整部电影。同时,促使影片成为经典的还有它的辨证深度,它并未将约翰·基丁塑造成全知全能的教育救世主。当尼尔获得《仲夏夜之梦》主角向约翰老师寻求建议时,约翰老师、虽然鼓励他与父亲沟通,却未能预见沟通失败的毁灭性后果及其所带来的悲剧结局;当查理以“上帝来电”的闹剧挑衅校规试图让学院招收女学生时,约翰老师的劝诫显得无力而苍白。这种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割裂正暗示了自由教育在固有传统体制面前的局限性,也为后续悲剧埋下了伏笔。
《死亡诗社》这部电影的伟大在于它拒绝廉价的希望。当镜头最终定格在托德含泪凝望窗外的面容,他被框限于朦胧窗格中的身影,暗示着传统与非传统的抗争仍有着漫漫长路。创作源于生活,这部电影也有它的现实例子参考,这场持续久远的教育斗争至今仍然裹挟着全球课堂——当孩子们沉陷于固定模式化教育,标准化答案参考和内卷浪潮,我们始终应该发出质询,教育所要追寻的究竟是标准化的唯一答案,还是自由发展有着多元可能可以肆意谱写生命诗歌。我想答案在影片的一次次乐章奏响中就已经给出。